民間故事：女鬼報仇

清朝初年，湖州一個偏遠村子裡發生了一樁鬼事，讓人們唏噓不已。見賢村的姑娘郭氏嫁人之後，其丈夫便去前線當兵去了，這一走就是五六年杳無音訊，後來傳來丈夫戰死沙場的消息，郭氏竟然溺水而亡追隨其夫而去，她忠貞不二的精神感動了無數人。

因此，郭氏被朝廷認定爲孝婦的典範，朝廷來了幾波人，不僅有人來送牌匾，還有人來搜集郭氏的材料，將其生平事跡記錄在縣誌內，縣衙門還特意爲養育郭氏的郭筍送來賞銀，獎勵他培養了如此優秀的女兒，據說還有爲郭氏立起貞潔牌坊的計劃。

這一連串的事情把郭筍樂的，豁牙露齒的嘴都合不上了，他的女兒雖然死了是件悲傷的事，但郭家畢竟露了一回大臉，也算是一種光宗耀祖。

正在這時，一個官差來到了見賢村，他也是這附近的人氏，今年二十歲，名字叫做荊良，從小習武，是很精神幹練的一個小夥。

他今年剛到知府衙門當差，本次就是因爲道路熟悉，自告奮勇前來送知府衙門關於郭氏的嘉獎信的，同時也肩負收集郭氏事跡的任務。

荊良之所以自告奮勇要來跑這一趟，熟悉地方只是一個說辭，主要是不久前他剛定了親，女方就見賢村人氏。據說這女子家境非常普通，但是她的人品極好，所以荊良的父母非常滿意。

荊良二十歲了，老大不小的，之前對娶親的事沒有上心，如今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知道自己有了媳婦，當然想來看一看。

就這樣，荊良來了見賢村。他找到村子裡的鄉紳們，傳達了知府大人的精神，表達了接下來的意圖，希望全力配合。

村裏當然全力配合，很多人都提出讓荊良住到自己家裡去。

來之前荊良就已經想好了，他必須住在郭筍的家中，這樣才能更好地了解郭氏一些鮮爲人知的故事。

村裡的鄉紳們大大地恭維了荊良一番，他們猜測知府應該還有進一步的賞賜。所以很重視荊良，全體陪同他來到了郭筍的家中。

說明了來意，郭筍自然也很高興，他們都是嘗過朝廷的甜頭，所以想法非常一致。

晚上，郭筍準備了點菜，兩個人簡單地喫了，郭筍提議喝酒，荊良以公務爲由推掉了。

郭筍家裡只有他一個人，說是還有一個女兒也已經出嫁，老婆前幾年去世了，他原本要續弦，女兒卻出了這樣的事，暫時耽擱了下來。郭家是兩進的院子，郭筍就讓荊良獨自住在後院。

荊良放下腰刀和鋪蓋，在後院裡轉了一圈，後院的東邊有一道小門被封死了，看來這一片的宅子原來屬於一個大戶人家，後來才被人們分而住之，能看出來，房子還是很講究的。

荊良回到房裡，簡單收拾了一下，躺下就睡了。

睡到半夜，恍惚聽到有人喊叫似的，荊良本能地提刀在手衝了出去。聲音是從前院傳來的，荊良二話不說奔前院而去。剛穿過月亮門就看見郭筍坐在院子裡，一個黑影正從牆頭上飛過去。荊良跺腳上房四下觀瞧，已經沒有蹤影了。

荊良回到院子裡，郭筍已經站起來了，還在瑟瑟發抖。荊良道：「是什麼人？看清楚了嗎？」郭筍似乎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道：「沒有。」

荊良道：「他來幹什麼？搶錢？」郭筍還是搖了搖頭 ，道：「不知道。」荊良有點奇怪，道：「我來的時候，他要幹什麼？你怎麼會坐在地上的？」郭筍道：「沒什麼，他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我便坐在地上了。」

荊良覺得郭筍想隱瞞什麼，但是他不說自己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提醒他，如果再有人來要及時求救。

郭筍眼神閃爍地答應了。

第二天，荊良去村裏轉了轉，他沒讓任何人陪同，這樣才能得到真實的材料。轉了一上午，荊良有點餓了，便回到了郭家。

一進院子他就愣住了，一個胖胖的老道穿得花花綠綠的，正在院子裡比比劃劃，口中念念叨叨，還有幾個人遠遠地看熱鬧。

荊良湊到一個人身邊問，這是在幹什麼呢？那人說好像是家裡有不乾淨的東西，郭筍找老道來降妖捉鬼的。

荊良滿腹狐疑，今天的捉鬼和昨晚的劫匪有沒有關係呢？

到了晚上，荊良沒有睡意，他不知道晚上還會不會再出什麼事情，所以天一黑透他便提刀上了房，找一個隱蔽的地方伏下身子，準備守一夜看看情況如何。

前半夜非常平靜，荊良甚至有點困了，幾次都想回屋去睡了。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隔壁的院子裡，動作非常快地奔房門去了，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消失不見了。荊良沒想到劫匪的功夫這麼好，忙拔刀在手飛身下房。

到了剛才黑影消失的門前，他猶豫了，這麼冒失地闖進去，萬一沒有壞人怎麼跟人家解釋呢？自己畢竟是官差，行事不能過於魯莽。

荊良只好來到窗下捅破窗紙向裏觀看，屋裡黑乎乎的，正有一個黑影站在牀前，手慢慢地舉了起來。

荊良大喝一聲：「住手！」那黑影一頓。荊良轉身拉開房門衝了進去，卻突然愣住了，牀上是一個女子，剛剛坐起身來，睡眼朦朧的，屋裡哪裡還有黑影？

牀上的女子「啊」地喊了一聲，把荊良嚇了一跳，女子指着窗戶。荊良回身一看，窗戶似乎輕微動了一下。荊良咬牙追了出去，外面卻什麼都沒有。

荊良傻眼了，心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鬼嗎？人不可能動作這麼快的。

荊良只好回到房子來，女子穿好了衣服，讓荊良稍等片刻，去旁邊的房間去看一看她瞎眼耳聾又癱瘓的老娘。

不一會兒，女子回來了，非常害羞的樣子，問道：「老爺是住在隔壁的官差吧？」荊良有點緊張，道：「哪裡，叫我荊良吧。姑娘家裡幾口人？姓甚名誰？」說完偷眼看那女子。

這女子身材嬌小，甚至顯得有些瘦弱，圓圓的臉很可愛，尤其現在髮髻有些散亂，更有一種風情似的，荊良不禁臉上一紅。

女子完全沒注意到，低頭道：「我叫郭鳳，和老娘兩個人相依爲命。」

荊良心裡一動，再不知該說些什麼，氣氛有些尷尬，那郭鳳倒是比較大方，問道：「你是不是應該問一問關於那個黑影的事情？」荊良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腦子裡竟然一片空白，他忙道：「你看清楚是誰了嗎？」郭鳳道：「沒有，不過好像是一個女子，我覺得有些眼熟。」

荊良有些驚喜，眼熟就說明是這附近的人，可是女子會有那麼快的身手？荊良道：「晚上睡覺的時候你有什麼疏忽嗎？」郭鳳道：「沒有」。說着衝房門努了一下嘴，顯得更加俏皮可愛，荊良竟看癡了。

郭鳳捂嘴笑道：「你看後面的門栓。」

荊良撓撓腦袋，回去看那門栓，已經折在地上了，顯然是自己剛才開門時弄折的，那個女子是這麼進來的呢？

荊良又問了諸如有沒有仇人？村裡有沒有陌生人來過之類的問題，郭鳳一一作答，再無有價值的線索。

這期間郭鳳去弄了點酒菜，荊良正好餓了，二人邊喫邊聊，閒話居多，天亮時，荊良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一夜未睡，白天荊良沒精神幹別的，在屋裡補覺，準備晚上繼續守株待兔。可是剛睡着，村裏人就來報信，說是前面一個寡婦昨晚死了。

荊良一驚，趕忙來到殺人現場。那個寡婦滿面驚恐臉色發青，脖子上有着若有若無的掐痕。

荊良感覺死法非常詭異，不像正常的兇殺案。這個着實很讓他撓頭，他武藝精湛什麼人都不怕，可是對付不了鬼怪啊。

荊良轉念一想，爲什麼那個女子見到他就跑呢？如果是人，見到官差就跑情有可原，如果是別的東西，爲什麼要跑呢？把自己掐死不就沒有人再礙事了嗎？這說明自己的身上有他害怕的東西，什麼東西呢？

荊良一邊琢磨一邊摩挲着胯下的腰刀，這是一把古樸精美的腰刀，是一個退休的官差留給他的，據說這把刀上過戰場，殺人無數，後來又入公門，侵染了不少窮兇極惡之徒的血，所以雖然它算不上寶刀，但絕對鎮得住邪門歪道。

是刀！

荊良明白了，這個女子應該能夠遠遠地感覺到刀上的殺氣，這把刀比她可兇多了，所以鬼也怕它。

想明白這一點，荊良膽氣頓時壯了不少。下一步是判斷女鬼要殺誰？郭筍和郭鳳？以及昨晚死的女子，有什麼共同之處嗎？

荊良自己想不明白，便問村裏人，他說將這三個人放在一起，第一個想到的是什麼？很多人給出的答案是：孝。

對了，郭鳳獨自伺候老娘，非常孝順，死去那個女子嫁過去不久丈夫死去了，十多年照顧生病的婆婆，也很有孝名。郭筍不必說了，他家出了一個全縣乃至整個州府忠貞的榜樣。

在整個見賢村裏，郭筍的孝名肯定排在第一位。荊良覺得這個女鬼還是會來，首要目標就是郭筍，不過郭鳳也要小心看護。

荊良一人不能分成兩半兒，因此他決定將刀放在郭鳳家，人則在郭筍家守着。他還是藏了私心的，郭筍、郭鳳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可是，當天晚上荊良在房上守了一夜，竟然毫無動靜。

這讓他一度擔心女鬼不會來了，可是也沒有發生其他命案，荊良隱隱覺得女鬼是在跟他比拼耐心。

連着四五天，每天都相安無事，荊良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這天晚上，荊良正在房上犯瞌睡，突然一道黑影奔郭鳳的家裡飛去。荊良大驚失色，難道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女鬼根本不怕刀？那可壞了，搞不好要送了郭鳳的性命。一邊想着，他的身子已經躍下房來，到了郭鳳的門前。

荊良拉開房門衝了進去，將放在桌上的腰刀抽了出來，回身只看見郭鳳睡眼惺忪地坐在牀上看着自己。

鬼呢？

這時隔壁響起郭筍的喊聲，「啊」字還沒喊完聲音就沒有。

荊良一拍大腿，罵道：「跟我玩聲東擊西，真是鬼得很。」說着已經衝出屋去了，越過院牆向郭筍的臥房跑去。

衝進臥房裡，只看到郭筍歪在牀邊的地上，閉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荊良橫刀警戒着四周，腳步緩緩向郭筍移動。到了牀邊，他正要伸手確定一下郭筍的呼吸，突然從牀頂上襲來一股涼氣。

荊良就地一滾，手中鋼刀向後一划，身後一聲慘叫。荊良心中一喜，翻身又是一刀劈向一個黑衣女鬼，正砍中她的腰間。女鬼栽倒在地，慌忙求饒道：「官爺，聽我一言。」

荊良收住刀勢，厲聲道：「惡鬼傷人，還有什麼話說！」

女鬼道：「官爺寶刀在手，聽我說完再殺我不遲。」說話間喘息不已，似乎受傷很重。

此時郭筍也醒了過來，看到屋裡的場景，忙對荊良道：「荊爺，快把這女鬼除去，他要殺光咱們。」

荊良冷笑道：「她要殺你，可不是要殺我們！我已答應讓她把話說完。」郭筍還要說話，荊良一擺鋼刀，他才閉嘴。

女鬼冷笑道：「官爺，我是他的女兒郭香，孝婦的典範。」荊良非常驚訝，女兒死後化爲厲鬼殺爹？簡直駭人聽聞！

女鬼尖聲笑道：「我變成這幅樣子都是拜郭筍所賜，他的所作所爲更加駭人聽聞！」荊良知道她要講述不爲人知的隱祕故事，便不再插嘴。

郭香的丈夫當兵五六年未歸，這中間郭筍曾偷偷對郭香提出過多次讓她改嫁的想法，郭香當然不肯，因爲她深知郭筍並不是爲了她好，只不過想找機會弄點錢花。郭香的妹夫比妹妹大了二十多歲，之所以郭筍能夠同意這門親事，就是因爲這個老男人給的錢多。

而且，郭筍只有兩個女兒，他一心想要一個兒子，所以私下裡跟前日死去的寡婦私通。

有一天，寡婦找到郭筍，說是懷了他的孩子，讓郭筍儘快想辦法娶她。所以郭筍更加着急地想讓郭香嫁人，好弄一些錢來娶那個寡婦入門。可是郭香不肯改嫁的態度異常堅決，郭筍非常氣惱卻又沒有辦法。

這時傳來郭香丈夫前線陣亡的消息，而那個寡婦催得又緊，郭筍認爲多少個女兒也頂不上一個兒子，這恐怕是他生兒子的最後機會了，在他了解了本縣對孝婦及貞潔烈女有比較豐厚的獎勵後，便動了殺死郭香的心。

一天晚上，趁郭香路過村頭大河的時候，郭筍將其推進了河裡，然後四處求救造成溺水追隨亡夫自殺的假象，果然騙了所有人。

荊良聽完郭香的話，半晌無言。那郭筍氣急敗壞，不間斷地大罵郭香，非常難聽。

其實從荊良的內心裡已經相信了郭香的話，但還隱隱有一些懷疑，郭筍此時的行爲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那郭香死後一直在找郭筍，不可能沒有緣由。

荊良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了出去，郭筍想要跟出來，卻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一聲悶哼過後，再無聲息。

第二天，郭筍被發現死在家中，縣衙門的官差來調查案件，而且帶了仵作過來，驗明那死去的寡婦確實已懷有身孕，荊良便知道自己內心的感覺沒有錯。

這件案子註定是一個無頭公案，郭香報了仇，但是荊良的內心非常沉重，他開始思考貞潔和孝順，是不是逼死了無數無辜的人呢？

要是說這件事唯一帶來的好消息是，荊良跟媒人確認，自己的未婚妻就是郭鳳，婚後荊良將郭鳳老娘接過來一同照顧，看來二人的緣分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