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快速崛起，這些作者也是中國故事的親歷者

近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2021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指出，大衆創作推動網絡文學題材轉向，現實題材正在快速崛起。過去一年，各行各業的普通人開始加入網絡文學創作，或記錄行業變遷，或描繪時代風貌，從不同角度側寫中國故事。記者爲此專訪了幾位作者，他們的創作故事，也正是網絡文學題材轉向的縮影。

95後海外學子書寫父輩的奔騰年代

去年，一部聚焦改革開放後青年羣體成長的《奔騰年代——向南向北》斬獲第五屆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徵文大賽特等獎。小說講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幾個小人物爲了生存和理想，從浙中小城出走，走南闖北的奮鬥故事。作者眉師娘生於1998年，正在意大利留學，她用細膩沉穩的筆觸和760萬字的容量，帶領讀者重返「奔騰年代」。

「寫這本書是因爲2019年我大伯去世，當時我很悲傷，就想寫一個故事，讓他在文字裡復活。」剛開始，眉師娘只打算寫一個篇幅不長的簡單故事，但當她把人物放到改革開放的大時代背景中去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個故事簡單不了。「那是一個充滿激情又很跌宕的年代，一個人的故事也很難折射出那個年代的複雜性，所以小說從一個人變成了羣像，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把自己心裡的東西相對完整地表達出來。」

1988年，海南經濟特區建立，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尋夢者和掘金者，這其中就包括眉師娘的父親和大伯。「他們當年都是『闖海人』，我從小就經常聽他們講述那段經歷，也去過很多次海南，對他們的了解就像是拼圖一樣，一塊一塊不斷拼湊起來。隨着年紀的增長，才對很多懵懂的東西慢慢有了自己的理解。」

小說的素材有六成源自真實生活，很多就是眉師娘父輩闖蕩海南的親身經歷。「我經常會和父親討論，他會提出很多建議，也會幫我修改，這大概是這本書寫到現在沒有大的紕漏的原因。」對眉師娘來說，最打動她的是父輩在講述過去那個年代時眼睛裡的光。「那是一個激情蕩漾的年代，可能沒有現在精緻，但那種『草莽』，是生機勃勃的。」

「那樣一個『奔騰年代』，也是我們今天的底色。」通過這部小說，她希望傳達給讀者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堅忍』，不管碰到什麼事情，都能夠堅持下去；還有一個就是『溫情』，和我們的錙銖必較相比，上一輩的人明顯比我們要豁達許多，寬容許多，不知道是不是經歷淬鍊出來的，如果是，那就把他們的經歷寫出來，和大家共享。所以，這又是一部致敬的作品，向我的父輩們致敬。」

深圳打工人記錄大灣區的破浪時代

「人間需要情緒穩定」是一位生活在深圳的打工人，接受採訪時她一再強調「要用筆名」，因爲周圍的人幾乎都不知道她還是一位網絡文學作者。

和很多80後一樣，她是在2000年看着今何在的《悟空傳》入了網絡小說的坑。「自己寫網絡小說非常偶然。」因爲在企業負責海外市場，她經常在世界各地出差，有時候最多一個月去三個國家，「一個人在外面漂太久了，挺想家的，就寫東西緩解一下。」

2019年去巴黎出差，她在路過老佛爺百貨時發現有一個櫥窗裏把原本放置的奢侈品換成了國產手機、電腦等通訊產品。「我當時很感慨，想起十年前在歐洲做市場調研時，很多消費者都說『中國貨，沒錢的人買就對了』，挺傷心的。現在看到國貨也很棒，就覺得我應該寫一寫這十年間的轉變。」當晚，她就敲下了《破浪時代》的開篇。故事從2002年到2017年，講述了主人公依託代工工廠，製造國產通訊設備，打造生態鏈的創業史。

雖然沒有自主創業的經歷，但「人間需要情緒穩定」工作以來和通訊產品打交道比較多，這對她的創作幫助極大。「我真正操作過一個產品從生產到銷售再到退市的整體過程，寫作時就可以避免出現一些違背商業規律的事情。」

爲了搜集素材，除了看市場報告、和業內人士交流，她還利用假期到朋友的手機店工作，觀察東莞當地製造業工人的真實生活狀態。「很多創業的朋友都說到一點，他們真的不想一直做代工，去賺非常稀薄的利潤。」這些思考，也被放在了《破浪時代》的主角身上。

「時代就像一朵巨浪，打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沉沉浮浮的，誰也不敢保證能夠立到潮頭。所以對於民族企業來說，明明知道失敗總是多於成功，還是要義無反顧地迎上去。」「人間需要情緒穩定」希望通過自己的小說，給創業者和奮鬥者更多勇氣。「我是學新聞的，也在報社做過記者。畢業時導師跟我們說過，不管以後幹什麼，一定要有責任感，要『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雖然還達不到這個標準，但我希望這樣去做。」

去年底，《破浪時代》榮獲大灣區杯網絡文學大賽金獎，更讓「人間需要情緒穩定」開心的是，很多讀者會願意和她分享自己的故事。「有人說剛畢業找工作好難，看完小說會接着去投簡歷；有人會很用心地把一些句子圈起來。我覺得自己好像有幫助到他們。」

80後培訓師見證產業扶貧結出碩果

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出身的花潘，曾先後在全美五百強、知名上市公司內從事營銷及人才發展工作，是一位資深的企業培訓師。2019年，因爲看了《小歡喜》《都挺好》幾部現實題材電視劇，萌發了寫一寫自己的生活故事的想法。「我的第一部小說叫《後青年時代》，講到的是長三角一帶候鳥式家庭的故事，也是我當時的生活狀態。這個故事很真實，比較容易引起共鳴，當時只寫了開篇就有不少編輯、編劇關注到這部小說。這堅定了我要去寫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決心。」

2020年是打贏脫貧攻堅戰收官之年。曾在某堅果品牌工作的花潘想到，自己很熟悉一個紮根雲南20年種植夏威夷果的產業扶貧項目，適合寫成一部小說。「我認識一位女性供貨商，從2002年開始走進大山推廣夏威夷果，和農戶住在一起，就連修枝剪枝都親自上手，還在當地蓋了一棟外型像堅果一樣的樓，幫助那些曾經引種失敗的農戶重拾信心。」

花潘介紹，夏威夷果在國內大規模引種開始於1979年，但期間的發展相當波折，收穫期也特別漫長，這就給小說《致富北緯23度半》提供了具有史詩感的背景。「書中塑造了兩個主角，一個是堅定引種夏威夷果的知青二代，一個是銷售商，此外還涉及到設備研發人員、當地貧困戶等，基本寫清楚了整個供應鏈的脈絡。」

寫作期間，花潘發現，儘管自己掌握了不少一手的故事素材，但行業的專業資料非常少。「我就去知網查閱別人的論文，裡面有很多數據和政策，以及行業不同階段發展的情況，這個過程也很有意思。」

《致富北緯23度半》時間跨度長達40年，小說的明線是寫脫貧攻堅，但背後還滲透着改革開放40年來老百姓生活的變遷。「有一位合作夥伴曾經說過，堅果堅果，堅持下去就會有結果，這種『堅果精神』是很值得向讀者們傳達的。」

現在，花潘已經開始全職創作。在她看來，各行各業的人都可以通過網絡文學寫出自己身邊的故事，「幫助讀者以小說的方式去了解一個行業，本身也是很有現實意義的」。目前，花潘正在構思一個軟科幻類型的現實題材小說，她希望自己的作品在提升文學性、創新表達方式上做出更多探索。

專家點評：現實題材網絡文學還需增強作品的抓地力

現實題材創作在網絡文學內容領域已經是一個風口。這兩年比較火的影視作品，像《大江大河》《都挺好》《開端》，都是非常好的現實題材網絡小說改編的。可以預感，由上遊內容創作的現實題材轉向會帶來中遊和下遊現實題材影視作品和視聽作品的新的崛起。從大趨勢和社會語境來看，現實題材網絡小說的IP衍生將會迎來一個新的時代，呈現出新的高潮。

現實題材的網絡文學創作還需要增強作品的抓地力。今天的現實題材創作數量已經很多，獲獎作品也很多，但是它的實際影響力怎麼樣，是不是真正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仍然存在着不匹配的現象。要寫出打動人心的現實題材作品，創作者要深入生活，了解生活，不光是了解一種表面的生活現象，而是能夠走進人們的心裡，抓住人們內心世界最敏感的部分，再用藝術的表現手法創作出有感染力的作品。要增強抓地力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做到的，希望創作者能夠真正沉入到生活的深處，感受時代的脈動。

習總書記指出，「要從時代之變、中國之進、人民之呼中提煉主題、萃取題材，展現中華歷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抒寫中國人民奮鬥之志、創造之力、發展之果，全方位全景式展現新時代的精神氣象。」這是一個很高的要求，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網絡現實題材的創作現在不是數量不夠，創作的人數太少，作品太少，而是要提升它的藝術力量，提升它的貼近現實的煙火氣和抓地力。

——中南大學文學院教授，歐陽友權